我想我大概是在故意避著方子然。

一見鐘情是什麽，我向來不信的，前世我與清容道長矢志不渝，今生我也早已嫁作他人婦，即便是那天旋地轉之間驚心動魄，心慌意亂，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動了一下，也算不得什麽。

當時我都能壓抑住心底的沖動，如今時隔已久，更不可能一直念念不忘。

但我沒想到的是，時間愈久，當初的那份怦然心動就越是強烈。

為了掩蓋心中的那份躁動，我渾身解數，愈發努力地對方子蘇好。

而我不知道的是，這一切，方子然竟都看在眼裏。

方子然回來的第九日，我跟方子蘇一起在院子裏放風箏，也許是那日的風太強，向來不曾掙斷的風箏線，在那一日，竟毫無預兆地端了線。那是我和方子蘇一起親手做的風箏，他一直視若珍寶，如今線斷了，風箏飛了，他一下子急紅了眼，匆匆地就朝著風箏墜落的方向奔過去。

我趕緊喚春茗跟上，心裏放心不下，我忙不疊小跑著追上去，喊道：“相公快停下，風箏跑不遠的，讓春茗去追就好了……”

然而我的話完全被吹散到了風裏，方子蘇依舊飛快地跑著，對我的話，竟是一點都不理。

春茗早已超過他追風箏去了，我跑得氣喘籲籲，還不住地朝他喊著勸著。不知道是他也累了，還是終於聽我的勸了，終於在一假山處停了下來。我才剛松了口氣，還沒走到他的身邊，卻見他腳下一滑，竟掉進了身旁的池塘裏。

這還了得，方子蘇他根本不會游泳。

我根本來不及細想，跟著就跳了進去。我的水性還不錯，因為幼時爸爸就是溺水去世的，我媽一直對我要求很嚴格，老早就把我送去學游泳，學跆拳道防身。可我水性固然不錯，方子蘇畢竟是個身高體重的男的，要我將我撈起來游到河邊送上岸去，談何容易？

在連續喝了好幾口池水後，我在頭暈目眩中看到了幾個閃閃發光的大字：嗚呼哀哉，我命休矣！

而後，我便覺得手上一輕，竟是有人拉著方子蘇游了起來。沒了方子蘇這個累贅，那幾個閃閃發光的大字便如先前清容道長手下的符紙一般，劈裏啪啦地碎成了小碎片。我們終於活著上了岸。

春茗剛撿了風箏回來，見到這副景象，嚇得臉都白了。只見他將風箏往地上一丟，忙不疊就跑了過來，伏在地上喊起了方子蘇的名字。方子蘇想必是嗆了好幾口水，哪裏回應得了他，倒是方子然，一下又一下地按壓著他的肺部，直到他接連吐出好幾口水來，蘇醒過來。

方子然擡頭，看了我一眼。彼時我正在咳嗽，察覺到他的目光，立即朝他點了點頭，勉強笑道：“謝謝你。”

他目光幽深，擰著眉頭問我：“你沒事兒吧？”

我搖了搖頭。

又聽他說：“以後遇到這樣的事，記得喊人。”

所以說，先前發生的一切，他都知道的麽？

我斂了斂眉，起身走到方子蘇身旁。方子蘇似乎這才醒轉過來，見了我便哭喪著臉道：“我……我……我把風箏追丟了……”

我忙給春茗使了個眼色，春茗已忙不疊將風箏拿了過來，遞到他的面前。我溫聲哄他：“瞧，風箏不是在這兒麽，沒有丟，沒有丟。”

他這才眉開眼笑起來，接過風箏，滿心歡喜地看著我，道：“沒丟，嘿嘿，沒丟，娘子，你看，我們的風箏還在，我沒弄丟。”

說罷，又把風箏遞給方子然看，得意笑道：“二弟你看，這是我和娘子一起做的風箏，娘子親手畫的水仙花，你看，好不好看？”

我心裏一僵。當時方子蘇纏著我不放，非得做風箏，還要做水仙花風箏，我糾纏不過，便只好畫了水仙給他。我雖會武，不代表也能詩會賦會畫畫，那水仙花長得極其一般，遠遠看著倒還可以，若是近觀，那便有些慘不忍睹了。

良久，我聽到方子然的聲音：“好看。”

剎那間，我的心裏硝煙彌漫，萬馬奔騰。

方子蘇的落水立即一傳十十傳百，很快就傳到了方夫人的耳中。我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這方府的眾子女之中，只有這方子蘇是方夫人所出，也怪不得方夫人會如此寵他。

自我進了方家的門，只要能將方子蘇哄得好好的，方夫人對我要多和顏悅色便有多和顏悅色，但倘若出了任何差池，那我必然吃不了兜著走。

當小珍一臉擔憂地告訴我，方夫人來了的時候，我便知道，我又該遭殃了。

也許這便是我無法真正愛上方子蘇的原因。保護他，照顧他，逗他開心，傾盡所有對他好，這些我都能做到。他也真的疼我、寵我、依賴我、對我好、喜歡我甚至是愛我，這我也知道。但他的心智永遠像個小孩子，哪怕有心疼我護我，方夫人隨便出個法子便能讓他心甘情願地拋下我，任方夫人處置。

我常常在想，若不是因為他長了一張和清容道長一模一樣的臉，我早已從這裏逃出去了吧。不過也好，他愈是沒法給我依靠和安全感，前世有關清容的記憶便會淡化一點。等他們二人在我心中完全融為一體，那我對清容道長的思念和愛，便能讓我理所當然地埋葬起來了。

而後幹幹凈凈的，回到現代，繼續過我的日子。

我不知道這一日，方夫人是如何支開方子蘇的。只是她冷這一張臉來到我的居室的時候，我便知道，這次又躲不過了。

我無法違抗，亦不會有人來救我。

那日烈日當頭，蓮池中的魚都躲了起來，那一支支的荷花也都無精打采，形容慘淡。便是在這樣的酷暑夏日裏，方夫人罰我一個人跪在石子路上，直跪倒夕陽西下為止。

石子又燙又硌，方夫人的人在我身後的樹蔭下坐著，手裏拿著藤條，但凡我敢偷懶，或是身子不正，立即便會有藤條朝我招呼而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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